余亮：把方方日志埋在春天里——谈今世中国“本心”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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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余亮】
        满城风雨的方方日志终于在第60篇完结。无论支持者照旧反对者，我猜懂事的人都会暗地里松一口吻：再写下往，恐怕就要给初中生复书了。
        这不，美国洛杉矶时报在头版称赞了方方。我大抵读了一下，写的就像你们想的那样。作者是个华裔，看专栏照片，就像个门生。
       
        （洛杉矶时报报道链接：http://www.latimes.com/world-nation/story/2020-03-21/china-wuhan-coronavirus-diary-fang-fang）
        我之前只是看热闹，没有到场那“优美的仗”，如今来说说这个“优美”。
        我对方方自己没什么大意见，写日志是她的自由，别人称赞大概讽刺她也都是自由。只是她已被粉丝们架上了好汉和“最玉人神”的位置，那就不是个人自由的事了。方方日志是一个文学变乱，也是一个舆情政治变乱。
        先谈政治。起首要把诡计论撇往。方方们以为极左分子在放肆打击本身，这重要是本身的幻觉。谁叫她是个率真直白的老太太呢——我就这性情，谁来质疑我骂谁，你们都是极左分子。看上往打骂是她人生的一部门，别人太客气了反而对不住她。
        反对者也有诡计论，好比发掘署理发布日志的“二湘”的美国配景。我看根本不必要挖配景，她们的体现只是中国今世文艺界智识程度、情绪程度和逻辑程度的均匀状态。那一溜声援方方的文人如阎连科、张欣欣、林白等，都是今世文学史课本榜上著名的1980年代作家。他们的作品内在险些一样，头顶上是“文明论”的星空（反西方就是不文明），手中是人性主义的大旗。往看看阎连科担当外媒采访，一副诺贝尔文（政）学（治）奖准备队员的样子，号称以感受暗中和誊写暗中为己任，和龙应台一样号称反对统统暴力（每当他们看到中国人暴起反击仇人暴力的时间，就会这么说）。
        他们的“本心”一直就是公然挂在脖子上，不必要任何诡计论。说他们要搞颜色革命，那是谈不上的，他们离不开这个体制，只会让体制消沉。他们也并不伤害，浮出水面的都不伤害。
        其次要把方方的读者区分开。部门读者是由于疫情带来了伤心苦闷，况且许多人还履历了生离死别，感情必要有人代言。国家养了那么多作家、媒体不给力，才给了方方时机。随着国内疫情防控得力，这部门读者徐徐离场。
        另一部门粉丝政治色彩比力浓重，可以称为发蒙派、本心派。他们的观点浅白、知识，一看可知，重要就是高扬个人权利，反对歌功颂德，揭破暗中原形。方方末了一篇日志，骂骂极左、把中美大国博弈贬作“政客互怼”，只有大夫互助是人性主义携手大爱。粉丝们高喊“本心”、“发蒙”、“假如极左横行，改革肯定失败”，然后合唱一曲“那优美的仗我已经打过；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光荣散场。
        我观察下来，这部门粉丝以学校文史圈师生、作协文联的文化人、体制内不满者和媒体人为主力，年龄都比力大。反对方方的人则遍布B站、知乎等年轻人社区，微博上的反对者也以年轻人为多。有方方粉丝搞了一个读者观察，表现粉丝构成里西席、公务员比例极高，50、60、70后读者占了80%以上，根本映证了我的观察。
       
       
        他们的言论，可以看作2010年左右交际媒体上公知大V哗闹言论被克制之后的一次重返舞台，论题都一样。但这次是自编自导。一位文学传授歌颂方方日志是“人类不亡，发蒙不死”。是的，他们总是梦回1980年代，假想本身站在文革竣事后的荒岭上发蒙大众，从而得到一种好汉文人的幻觉和良好感。这是他们的压箱底保存剧目，把统统质疑本身的人都看作极左，就像堂吉诃德把风车看作怪兽。他们明白不了社会的进步（由于没有按照他们想象的方式进步）。
        这种左右之争的话语早已经离开今世中国实际，但他们必要这个氛围，Yesterday once more，旧梦重温，老朋侪啊怎能忘记。以是他们才特殊必要那种粗陋的“高中生”来信以及一些人的诅咒，实在他们喜好的很，忙不迭地写复书，由于这能让他们找到批驳极左的昔日感觉。
       
        马克思说庞大汗青变乱总会出现两次，第一次是悲剧（正剧），第二次是闹剧，是对第一次的拙劣模拟。从方方日志提到的遇罗克变乱算起，这个剧目至今已经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遇罗克是真正的悲剧，真正的捐躯，通过北岛最好的诗歌《了局，大概开始》得到了文学形象。如今是什么剧我就说不清了，只瞥见活人在饰演死者，每一次都要冒充中国人民还没有被发蒙，每一次又都要冒充发蒙胜利了，优美的仗已经打过了，良好的本心霸占高地了。大概从正剧到闹剧是一个梯次降落的过程，终极的闹剧还没上演。这不，听说有些中小学西席正在给门生保举方方日志，好把剧目保存下往。
       
        吴法天说：“我是文革以后出生的一代人，很难明白从文革过来的方方，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运用文革期间的语言。”这个题目实在有答案，自由主义者钟爱的大家以赛亚·柏林就说过（大意）：中世纪固然竣事了，但中世纪那种不当协、戾气的性情被发蒙派们继续了下来。同样，号称反文革的人大概恰好继续了文革的性情。网友戏说方方粉丝：别问，问就是极左。戴着极左期间的眼镜，就只能发现极左。真正的辩论是什么。这个末了说。
        再说文学。
        劫难时期必要相应的文体，公然的日志杂谈具有“伴随”的生理治疗功能，也能发挥社会品评功能。许多人品评方方耳食之闻，我倒以为这没啥好争的，人家就是要替都会记日志。
        方方文学自有其脉络。很早从前看过她的小说《风景》，形貌底层暴虐人生。我记得写一各人人睡一间小屋子，小伙子只能睡床底下。我小时间家里也只有一间屋，可以或许领会。厥后学了文学史，知道那被称作“新写实主义小说”，诞生于1980年代末期，当弘大政治抱负退场，文学家开始夸大对生存原生态的写实，喜好讲街市商人芜杂生存，家长里短，这风格倒是契合疫情日志。同一批的另有刘震云的《一地鸡毛》，写构造单元里那点官场破事，人物灰头土脸。有着如许克制感情的小公务员最轻易反体制又经常离不开体制。方方本身好像还继续了一点文革末期伤痕文学的路子，伤痕文学固然主题是批驳文革带来的人性主义伤害，但气质仍旧是满满的文革风，非此即彼、控告批驳。
        她厥后的作品我没有看过。我不是针对谁，坦白的讲，是险些全部今世文人作家的作品我都不看了，由于不值得看。他们说要讲人性复杂，要讲心田丰富，要讲写作技能，但他们不明确，他们那点文人生存内容和认知程度是憋不出来什么丰富人性和技能的，只是小资人性的循环发酵而已。
        如今主流文学圈评价最高确当下小说，要不就是文人写文人，要不就是文人根据网络段子写弱者。读那些小说不会增长知识，不会进步熟悉程度，乃至也没有多少快感，不如往看爽文。读汗青、技能史、人物传记都比读他们能开辟想象力。不要忘了，新世纪最巨大的中国文学不是由文人而是由一个电厂的小工程师完成的。
        他们说这个产业化、贸易化、官僚化的天下太功利，必要有人来保卫人文精力，来救济人们的魂魄。这想法也没错，但题目是你们有多强盛丰富的魂魄？就好比P大的文人们，每天品评风雅的利己主义者。每个人都在品评别人，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是，还那么洋洋自得。
        新一代人看网络文学和二次元作品。《那年那兔那些事儿》意味着，我纵然再温柔宁静，也不会忘了斗志。他们喜好《三体》，火线没有乌托邦，是选择躺下光阴静好，照旧战斗到末了一刻，没有一定答案。1976年北岛写下“假如海洋注定要决堤，就让全部的苦水都注进我心中；假如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我喜好他的诗，但假如天下真的扑灭，北岛并不真的知道怎样“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由于他“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当下理科生写的《临高启明》却可以告诉我怎样重新开始修路、建厂、造船……而且连合群众。
        新写实主义文学今后就没法再振作起来，不是说作家们就不想，只是新的振作抱负到来了，他们感受不到，大概不肯担当——没有发蒙过的中国怎么就能崛起呢？你说星辰大海，他就说是痴人说梦，你说奋发图强，他就说是国家主义。你学会了国际斗争游戏规则，他就说你是政客互怼，你说中华复兴，他就说他只在乎小民的尊严。仿佛小民的尊严和国家强大没有关系。他们只会割裂，只会文革式的二元对立头脑。他们无法明白新的复杂天下。
        方方是乐成的，但她的乐成却是人文学科的失败。
        一个意大利作家在疫情中写下犀利笔墨：“我们知道，当你们被要求足不出户，有些人会引用福柯和霍布斯。但很快，你们就会有其他事变要做。你们要用饭。这不但仅是由于煮饭是你们还可以做的为数未几的事变之一。”
        福柯、霍布斯以及种种西方理论，就是我们人文学科的看家本事。不会做别的也没什么，理论、话语技能也有效得上的地方。好比病毒定名的斗争，这是紧张的话语工作。美国人故意称“中国病毒”、“武汉病毒”，拒尽称新冠病毒，专心邪恶。而为万物定名，原来就是人文社科专业的使命，效果只有宁南山和袁岚峰如许的产业、科普党在勉力为之。一堆人文社科西席忙着夸赞日本“风月同天”有文化讽刺中国人没文化，大概忙着粉方方。另有的传授，平常理论高深，概念繁复，到了关键时间就给我们谈谈人性主义本心和方方的“公理感”。
        回根结底，文人照旧有一种本领——明显在写墓志铭，却像在写豪情的生存诗。
        真正的辩论是什么？
        方方及此中老年粉丝和对手的辩论，重要不是什么左右之争，而是新旧之争，是两代人对于庞大政治主题的感知的辩论，是情绪和意见意义的辩论。
        每一代人的心灵都被那一代的庞大汗青政治变乱所塑造。上一代人担当过文革和改革开放的双重打击，他们感知的是左右拉锯、国家与个人的纠葛。新一代人则履历从南海撞机、大使馆被炸、奥运火把之辱直到美国商业战。一边领会着实着实在的大国崛起，一边在中西辩论中看清了森林天下的原形。
        两代人的情绪模式也差别巨大。老人们相沿了革命的怒目斗争，那是一种“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式的情绪及其笑剧式模拟。新一代人固然处于猛烈大国博弈期间，却又同时深受消耗娱乐文化熏陶，没有那么怒目圆睁。他们是用心情包战斗的一代，是戏仿西欧版方方日志的一代，拥有的是“我就喜好你看不惯我，又不得反面我一起建立社会主义”式情绪。
        新一代人有许多“希奇的知识点”是老人不明白的。微博上一位叫做“凯申物流总司理”的网民和方方发生了辩论，方方不知道“常凯申”正是正常爱国青年对蒋介石的戏谑称法。不能怪一个老人不明白新段子，只是越不明白就越是愤怒。
       
       
        以是这是一个不甘油腻的中老年油腻中国与一个生动粗糙年轻中国的碰撞。前者挣扎着不想把本身的正剧徐徐酿成笑剧，后者却在本身的笑剧里徐徐生出了正剧。
        我们的体制和社会题目许多。反对方方的人同样也在提倡改革、批驳昏暗面。公理感并不是方方们的专利。但年轻一代熟悉到，主导今世天下的重要抵牾是中西国际秩序之争，是运气共同体与霸权品级格式的竞争。西方列强打着文明旗帜却不停教我们做人，不往把握秩序就会死。办理表里抵牾，必要高度的熟悉本领宁静衡本领，放在全天下比力，中国已经做得相称好。这方面不在这里多说，新一代头脑者们已经说了许多。懂的天然懂，不懂的也没有办法。
        我们处在春天里，春天也会疾病丛生。这场天启般的疫情让大国博弈、社会治乱、个人得失、差别期间主题搅在了一起。这是运气安排的多声部大戏。愿把握住我们的正剧，欣赏局部的笑剧。就让方方日志埋在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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